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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实录|学通承变 自成一格 郭味蕖的花鸟画艺 2024年04月07日   来源:书画频道   浏览量:1578



郭味蕖在中国花鸟画艺术发展史上发挥着重要作用,是享誉画坛的学者型画家。书画频道围绕郭味蕖的艺术人生举办仰山论坛,特别邀请六位当代画坛的著名画家、学者,以郭味蕖的亲人或弟子身份,对郭味蕖的花鸟画创作和教学成果进行深入探讨。嘉宾根据自己的切身体会,从不同侧面探讨郭味蕖的艺术成就以及当代启示。

▌论坛嘉宾


刘曦林
中国画协会创会常务理事、学术主持人


郭怡孮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郭玫孮
中国画学会创会理事


庄寿红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李燕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郭远航
郭味蕖美术馆馆长 

▌论坛实录

七载春风在潍县,爱看修竹郭家园。今日写来还赠郭,令人长忆旧华轩。这是清末大画家郑板桥当年因为被诬罢官离开待了七年的潍县后写给郭芸亭的一首诗。诗中的郭即郭芸亭,是郑板桥在任潍县县令时的至交。郭家园是郭芸亭的私园,郑板桥罢官后还在此度过在潍县的最后一个春节。郑板桥与郭家的这段友谊若干年后又深深影响了郭家的一位年轻后人,他不仅写下考证郑氏生平的《郑燮》,还成了中央美术学院花鸟画科创建人,他就是近代史上著名的花鸟画大师郭味蕖。


论坛现场

刘曦林:郭味蕖先生就是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为中国现代花鸟画的变革和前进作出了重要贡献的画家之一。今天想从潍坊文脉,家族文脉来展开谈一谈。潍坊,过去叫潍县,是山东非常有名的大城镇,在历史上来讲涌现出很多人物。在这里,家族的文脉传承尤为显著。郭家,四大家族之一,和他关系很成功的是陈家,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郭家与陈家的金石联姻,更是成为佳话。

郭远航:在潍坊,郭家素有文化世家的美誉,其家族文化的传承与弘扬,是山东这片土地家族文化传承的典型体现。作为当地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郭家在当地社会享有极高的声誉,与陈、张、丁三家族并称,共筑潍坊的人文辉煌。历史上,郭家涌现了八位进士、二十余名举人以及两百多名秀才,六百余年来,对潍坊的文化贡献不可谓不深远。郑板桥,这位才华横溢的文人,在其游历至此时,交往最亲的就是郭家。他被郭家的这种风雅这种文化所感染。其中留下的一首诗更是赞颂了郭家园林:“我辈为官困煞人,到君园馆长精神。请看一片萧萧竹,画里阶前总绝尘。”

郭家的文化底蕴源远流长,明朝时期便有家族成员担任户部尚书,家族的兴旺发达由此开始。至今二十代人,一直以读书传家,其中不乏两位进士和三位举人。潍坊以其金石书画而闻名,如今正致力于打造成为中国画都,这无疑与地域的文脉息息相关。郭先生自幼便沉浸在家族的文化氛围中,对金石学有着浓厚的兴趣,热爱书画艺术,热衷于收藏。郭家诗人群星璀璨, 至今有上百位诗人的作品集,珍藏于山东省图书馆,尚未出版。同时,家族中涌现出的艺术家更是数不胜数,郭家在金石领域的造诣尤为深厚。

郑板桥那时在郭家就看这个,老砚名印钿匣罗,岐鼓秦碑墨香吐,就是在研究金石。他罢官以后还在郭家住了半年才走,所以说现在能找到的郑板桥留下的墨迹还有二十多件给郭家的。

郭怡孮:我补充一下,家里边现在还收着一幅,郑板桥鼓励我们后人上进的一幅画《三清图》,上面题着:兰梅竹菊四名家,但少春风第一花。寄与东君诸子弟,好将文事夺天葩。

李燕:这张画珍贵在哪儿呢,这不是因为说你某某人有钱,从拍卖行买的,而是郑板桥当年给郭家画的。这个上款还题着这些字,那是可以讲。在收藏郑板桥的作品中间无与伦比,不得了的。应该划作国家文物,题的那个多有感情,郑板桥这个人就是特别的讲真情,正因为讲真情同情老百姓,所以开仓赈济灾民算犯了大清国的王法,给他罢了官了,就这么一个好人。

郭怡孮:罢了官不走,住到郭家,喜欢郭家园。

李燕:靠卖画为生,可是他看不起的那些个富翁,给钱也不卖。郑板桥与潍县——如今称之为潍坊的地方,其深厚的关系可谓是源远流长。郭氏家族的兴起并非偶然,而是在悠久的历史文脉中孕育而出的,这一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刘曦林:什么叫传统?这就是活的传统,这个故事这种品德传下来了,这种文风传下来了。所以对后来郭味蕖先生的艺术都一直很有影响。

郭远航:是的,他年轻的时候他就研究郑板桥,因为有这个条件,家里头有这些收藏,当地有这些作品,这些作品一直在郭家流传。

郭怡孮:郭先生对郑板桥也有深入研究,而且是把郑板桥的生卒给确定了。就是因为家藏的一张画。

刘曦林:郭先生不是读美术史的,没有任务叫他写这个作品,没有人布置任务,不是课题,不是来管理和评职称的。我们讲书画从于心,真正的研究也是从于心的。

李燕:说到这儿,我想起李可染先生有这么一句话,他说凡是历史上有成就的人都是自觉的人。郭先生的所有的研究工作,没有下任务,他是自觉自愿,这就是什么,这又是家风。

郭怡孮:他是真正研究式的学习,我曾经问过,我说爸你这个这么多你都懂,说你学到底是怎么学,他说我要先看历史先看美术史,西方美术史你要看,中国美术史要看,不单看,他自个写,看跟写又不一样。有一次我想学学点诗,我那个古诗不会写,他从书架上就拿了一本冯沅君、陆侃如《中国诗史》,让先去看这本书。哪些诗你喜欢,你再决定学谁、怎么学。他还念了书中的第一首诗,我都记得清楚。那就是真是一个科学的学习方法,不是说随便按兴趣来的,那得下苦功夫这绝对是条苦学之路。

对于郭味蕖而言,研究创作之路虽苦,但他却乐在其中。在徐悲鸿纪念馆工作期间,每天回到家他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边脱衣服边换水准备画画。也正是凭着这种钻研的热情,他的画既根植传统又有独创,对此时人评价他:“所作融会诸家,以工带写,画风清丽活泼,生动自然,风范别具。”


论坛现场

郭怡孮:他对传统特别尊重,那是真下了功夫,不是一般的临摹,是研究式的。他要把他们的师承关系,谁学的谁,谁影响了谁,谁又影响了谁,必须把它研究清楚,你才能知道在源远流长的长江大河的那些点是怎么产生的。所以从学术上他就有一条研究式的学习的这样一个道路。另外他真是按照新的社会的要求需要到大自然里边去,他对大自然那种钟情那真是感人。在四川的时候,看到一棵非常好的玉兰花,徘徊其下三日不忍离去。他抓出来的东西肯定投入了他的情感,你看带着他们到农村去画写生,画出来的东西,我们都感觉不入画,他就能把它弄得特别入画。

刘曦林:郭先生有个重要的特点,一边画画、一边总结、一边研究,这个东西没有分开过。他把这些东西都当做自己的专业, 在图书馆工作时抽空画画,画画这块抽空做研究,没有中断过。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怀着救国之志的郭味蕖毅然蓄须明志,闭门谢客,在此期间,他开始完成恩师黄宾虹的嘱托,编撰宋元明清书画家年表。这本书著述三十二万字,历时二十年完成,至今仍是中国美术史研究的重要著作。

刘曦林:黄宾虹亲手支持下做出来的。徐悲鸿题的字,黄宾虹写的序。黄先生还不断地送东西来,鼓励他,说是每次到美院到图书馆去,就看给郭先生带个什么礼物来,老爷子给后学带一把扇面,带个小品来,这个鼓励太大了。这出来以后社会影响很大。

第二本就是版画史,中国第一本版画史略。美术史的教授一本著作还没有的时候,郭先生出两本书,这个贡献在美术学院是不得了的。另外还写到金文研究,藏品研究,所以说是个学者型艺术家。这个是他潍坊文脉带过来的,也是他对潍坊文脉的一个贡献,还有也是对美术史的贡献。和他艺术实践来讲的话,又有双向交流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他研究了历代画家年表,看他们怎么走过来的,哪一年干嘛了,他就找到了自己的路。研究历史的过程当中认识了艺术规律,然后再指导他的艺术创作,又把艺术创作经验整理为艺术,整理为理论,把它提高了一步。

李燕:我们传统绘画里的最高格调叫文人画,前提你先得是一个文人。不是说有些号称新文人画,实际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文化。你比如讲要有诗意,先父苦禅老人常讲,不是说画上你会题句诗,就算有诗意的,那样题的话甚至很俗气的。

而郭老师他讲到诗意的时候,他给我们看一幅他的画,过去老北京几乎家家都有,现在不知怎么没了,叫夜来香,白天不开花,一到夜里头月色朦胧的时候它开了。他题的是“月上”,就这两个字,有没有诗意呀。而且他处理那个,现在都讲形式感,一说形式感就是外国传来的,其实不是的。它的石头是基本是平行于画底面的横幅的,这个夜来香基本上是平行于画侧面的,这种形式感给人一种静的感觉,一点风都没有。夜来香它本身的颜色,恰恰就是月光的颜色,淡淡的黄,你这就感觉有诗意,你已经感受到了花以外的那么一种境界。当时有那么一个词汇叫做氛围,气氛的氛,氛围,还有氛氤,一个气字头顶,一个因为的因,很多人体会不到,就是它产生这画外之意画外之妙,它才能引起这种联想,这个引导我们体会什么叫诗意是吧。

郭怡孮:所以我记得我父亲遗作展的时候,苦老去了。我特别印象特别深刻,他看得那个仔细,然后就跟美院的这几个老先生在一块:“论学问还是郭先生。”


论坛现场

李燕:首先要佩服有学问,画只是你学问的一种外在表现之一。所以我觉得郭先生,他的花鸟画创新,要注重在他的综合修养,文学修养是其中之一,当然还有金石修养。书法在近代清末民国初年,金石学达到了历史上的空前高潮,郭先生把这个东西融进去了。我曾经看过他一方印,我知道就从跟陈家的关系,万印楼那肯定用汉印是吧,一个郭字,过去玩汉印要找到一个自己的姓氏,他说我刻的。因为我不知道,我说郭老师,您的篆刻艺术还不得了。他自己藏的铜器,拓出来之后,还像个立体的,然后再加花卉,这很雅的。这个专门有个称呼的,在花鸟画里这叫博古画,他自己手拓做的,而且把里面的铭文还拓在上面。

郭远航:他年轻时候就研究金石,所以他这个学术是从金石学那出来。是从周亮工明末在潍县做县令影响了潍县的,到郑板桥,郑板桥也喜欢这个。郑板桥本身也会篆刻。然后陈介祺从北京回去,陈介祺是生在北京,但是他爸是潍县这个最高的官,是这个协办大学士,道光帝的老师。他四十二岁带着三百多件青铜器,从北京回去。他的书画馆叫晋唐书画馆,五百多件,唐宋元明清每一个名家的代表作。郭家历史上就有好几位篆刻家,是从高凤翰那学来的。高凤翰对郭家的影响非常好,交往非常密,一直到去世前还有交往。因为高凤翰晚年是非常潦倒,基本上是饿死的,所以我爷爷晚年回去,那种逆境当中,疏园散翁,所以他写了很多高凤翰的诗句。他年轻时候研究郑板桥研究高凤翰,所以他年轻时候研究金石,喜欢金石。

李燕:而且我在跟郭先生接触中间,他好像学术之外的话题,他没有。1961年夏天我们应山东省邀请到青岛,把北京一些画家都请到山东,在那儿也有一些过去接触过的熟人,还请我们吃饭什么的,我一直陪着我父亲。我就觉得郭老师到那儿他好像没什么别的话题,你们聊你们的有些个,过去那些零鸡零狗碎的一些事情,或者谁家有什么趣闻或者什么,他好像也不插嘴。只要是一谈学术,他有了发言权了。不知道的人觉得好像他处事挺拘谨的,他确实是一个学者型的画家。应该说真正按传统意义上来讲,中国的画家都应该是学者型的画家,可是如果你自己没有一种自觉的,自我修为的要求的话,别人很难给你出课题,所以我觉得郭先生他好像自己生下来就是为了研究学问的,而所有这些治学中间其中有一项是画画。所以这个它是互相的交融,他不是为了画的创新而创新,而去出一些个主意,选一些个离奇的命题,不是这样的。他是在这些综合文化中间自然产生的。

郭怡孮:他创新是非常自然的出来的,不像现在我们费多少心想去创新,反而创不了。

李燕:创出来就是形式主义,没有感人的这种内容。那时候带我们写生之所以那么严格,他就是以大自然为师,传统重要的话就是师造化,造化就是大自然,就是我的老师,到我这加以自己的主观的消化理解画出来的。他画的烂漫山花杜鹃花,它不是植物学挂图上的杜鹃花,而是他感受到的杜鹃花,在我们传统的词汇里面叫做意象,意中之象。

杜甫在安史之乱的时候,跟家里离散了,他看到的花鸟和我们的感受不一样。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那么现在时代变了在这新的时代,创作这些花鸟画,从进化论来讲,唐朝的牡丹和现在的牡丹没有多大区别,可是放在绘画上就不然。所以郭先生他带着我们写生,他不是在画植物挂图。

郭怡孮:我曾经带着中央美院的学生沿着郭味蕖先生写的黄山行日记,然后一共十六天,走到黄山后山上学生就叫起来了, 惊雷!惊雷!惊雷!一看那块石头还在,竹笋还在,那么壮,又长出新笋来了,完全是生活里来的。

李燕:可是这些技法又是他在传统里面,变成了他自己的语言,表现他感受的这种生活,可以讲像这样处理竹石图,古人没有。

惊雷改变了传统竹石图的绘画程式,画面兼工带写,意笔勾染石头,工笔画竹,由此形成强烈的对比效果,全画竹竿垂直纵贯而下,又有小竹穿插其间,方石横亘地面,通过这个生动有趣的细节,郭味蕖巧妙地再现了大地复苏春天来临的美好画面。透过这幅画可以看到郭味蕖将生活与创作结合的独特创作思路。

刘曦林:二十世纪画家遇到一个普遍性的道路,传统遇到了西画的挑战,要不要学一点西画,要不要吸收一点,他和苦老他们吸收了。在上海艺专这一段读书画画,画油画,设计封面,这些工作都与他有益得很。所以郭先生经历这么两个段落,第一个段落是传统文化启蒙,潍坊传统文化启蒙的根种得太好了,有了这个根以后,又和当地的民间艺术有关系。你们家的民间美术也不得了,你们那一房子风筝。大风筝从城门里运不出去,从城(门)上面翻过去。

李燕:所以国际风筝节在潍坊举行。

郭怡孮:父亲有一次带我去放风筝,拿了三种,一种是硬翅蝴蝶,一个软翅蝴蝶,还有我的大哥画的一个判官,画的钟馗,那个判官是我们家的全天候的风筝,不管大风小风都能上,都能上天。还拿了一个大八卦,等风大的时候,那个八卦放上以后,捆到我腰上,然后拽着我根本就站不住。

李燕:这个风筝,放也是一种艺术,你不会放,那就干摆在屋里头。

郭怡孮:所以风筝、年画呀,这些东西对我们影响太大了。

刘曦林:传统文化启蒙是多种传统文化启蒙,再是多种现代美术知识启蒙,这两个启蒙,这两个阶段,然后第三个阶段进入新中国以后,他起到一个什么重要作用,在青年画家里边站出来呼唤创新的代表人物,青年画家那一代,因为那时候苦老比他大十来岁了,他属于年轻一代的。在这个时代遇到一个问题,国画怎么办,遇到了挑战,在这个情况下他和潘天寿,他们几个就在美术杂志写文,非常明确地提出来,要告别过去那个时代,但是他们又把握一种辩证关系,要尊重传统,不是没有根,要在传统的基础上去创造。还要走进去,郭先生走进去了。抗日战争时期在北平古物陈列所研究室,和田世光他们几个学了好几年画,故宫的画可以对着原作来临摹,那个机会太好了。

郭怡孮:它有一个历史有一个背景,那时候当时打倒了封建帝王,就是希望把皇宫里的东西能跟老百姓见面,都有这个呼声,所以就办了这么一个班。另外一个意思就是日本人要来了。这些东西要南迁。要留下一份、当时画家自己还保存一份。所以当时对着这些历代的名作能够临摹下来,这在中国美术史上很少有的。现在也没有人能有这样一个条件。

刘曦林:湖社也好,中国画研究会也好, 临摹功夫影响了这一代。但是解放后不能老临摹了,有了新的文艺政策转变,要在新社会怎么生存。郭先生非常敏感地适应了新社会的需要,后来以花鸟画作为其艺术表达的载体,并深刻地与延安文艺座谈会“生活是艺术的源泉”进行衔接。他在大自然里边找到花鸟画的源泉,然后是技巧的完善。光讲革新不讲技巧那不行的,他们反对把艺术简单的政治化。在这点上,苦老也好,郭老也好,都非常明确,反对把它简单的政治标签化。而是讲求花鸟画的艺术语言与构思方式。

你看他有些题目起得多好《月下》《绿天》《丽日》……自然的审美规律和艺术的审美规律结合在一起,他把正确的艺术理论和艺术思维都留给了我们,我想这个文化遗产对后代的花鸟画教学创作影响深远。郭先生在花鸟画的创新上,在共和国初期是走在前面的,起着个带头作用,同样还有黄胄、李斛这么一批人,年纪轻一点,他们有生活基础、有西画基础,很方便地解决了造型问题。所以今天靳尚谊先生说,不要讨论这些问题,这些问题早就历史做了结论了。他们为我们趟了路,为我们垫了砖,经过了历史检验。

李燕:研究郭老师,不是为了仅仅给他树碑立传,而是为了让更多的年轻一代能够继承好的传统。通过这样一个代表性的人物来研究,我们的传统是怎么发展的,到了一定的时代又怎么延续过来的。

郭怡孮:今天咱们书画频道又组织各位专家学者来进一步地深入研讨郭先生的学术的价值,作为晚辈,我是非常感动的。曦林先生在中央美术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开始研究郭味蕖,那个时候郭先生还没平反。旁边李燕先生,我们是世交、李苦禅老人跟我父亲那是美院的老同事,感情是绝对不一般的。庄寿红是最早的花鸟画班同学,她本身油画画得特别好,那时候花鸟刚分科,就决心画花鸟画。玫孮呢,我的小弟弟,他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在父亲的指导下画画了。老先生自己的画不舍得拿出去裱,把他的画拿出去,让裱画店给裱成册页。


论坛现场

郭玫孮:因为我是所谓在中国里面叫做老小,一般父母都偏爱一点。另外又加上他们都出去上大学住校,都出去了,我是一直在我父亲身边,一直到十八岁下乡。所以这十八年基本上我是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比较注重培养我。四岁就用粉笔画画,画很长很长的火车,画大军舰什么的,我父亲很高兴,实际上他是一种他心情的释放,他看着这个孩子能够也喜欢艺术,他也很高兴很欣慰。


1952年郭味蕖夫妇与母亲、孩子合影于北海公园

有的时候他会裁好宣纸,小的册页纸,然后给我画几个样稿,让我照着画。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画了几个西红柿,那个时候五几年的时候,西红柿不像现在很普及,那时候西红柿还是外来的,他让我照着画,还写着玫儿见此当馋涎欲滴也。我记着父亲对我的培养,就是他画完画以后,就问我这个画下一步应该怎么画,我觉得对后人就非常重要。他说你款儿题在哪儿,是题长款儿还是题穷款儿,是横还是竖,图章打在哪儿,现在想起来他完全是一种培养。他就是在培养我的艺术修养的这种意识、美学的这种意识,到底这个画面的处理是怎么样的。所以我到现在也觉着父亲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构图,他在构图上处理得非常精到,同时他也希望我能继承这方面的一些东西。有很多道理不是看书得来的,而是实践经验给你摆在跟前了,为什么这边加一笔,那边加一笔。

小孩都弄不好舐不好笔,我父亲亲自把笔舐好,墨色和水的湿度蘸好了以后,然后拿着我的手,手把手画一笔,我一下就知道了这一笔它的轻重缓急,哪儿应该转,哪儿应该扭,哪个地方应该快,哪个地方应该慢,手把手地教,我觉得这个特别好。我在教一些留学生的时候,尤其是港澳台的那些学生也是这样,他们也觉得受益很大。

刘曦林:第一笔怎么起怎么拿毛笔,起好了,这个底子是非常重要的。

郭玫孮:我记得怡孮兄他说过一段话,他说父亲生他们的时候年龄还早,生我的时候学术上非常高了,1950年那时候父亲已经非常成熟了,就差了十年。这十年对一个画家的成长也是非常重要的。


郭味蕖 三友图 齐白石题 1949年

刘曦林:父亲在做人上给你们有些什么深刻的启发吗?

郭玫孮:父亲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清高的人,我就亲眼见过我父亲搀着齐白石往前走,到了门帘那儿,我父亲趋前一步把门帘打开。我就非常惊讶。因为从来我父亲不干这种事,不做这种事,他对白石先生是非常尊重。

郭味蕖经常拿着自己的画儿请教齐白石,白石老人对这位来自潍坊的年轻人也十分看重。在一次拜访中,齐白石看过郭味蕖的画后连说:“自己留着吧,自己留着吧,你这全是明代人的东西。”意思是他的画深得明人笔墨,应该自己好好珍藏起来,甚至给郭味蕖的画上题词:“味蕖画笔工矣,余九十二岁时得获观三复。”如此之高的评价足见白石老人对这位年轻后学的认可。


论坛现场

刘曦林:经过这个师承关系,从齐白石、黄宾虹到李苦禅、李可染到郭先生,这个传承关系不光是艺术的传承,艺术作风的传承,人格的传承,这就是传统。

庄寿红:我本来是美院附中油画(专业)毕业的,毕业成绩算是好的。但是毕业的时候,李可染先生在全院做了一次学术报告,讲到中华文化是四亿五千万人六千年智慧的结晶,我就选了国画系。进了国画系以后那大师们林立,叶浅予先生为代表,咱们苦禅先生,郭先生算比较年轻的。到了国画以后又分科了,分成花鸟人物山水,看见郭先生这个画,这个画我觉得太好了,在我的心目中间不亚于对潘天寿的那种理解,是因为他画的不是室内的什么花,而是画的大自然中间的花卉。他很多的内容都是很清新向上的,欣欣向荣的,他这样子来画画,作为学生来讲,就觉得可学的东西太多了。他完满地继承了诗书画印,中国文人画的传统,而且出新。这样的情况之下我选择我要跟郭先生学学花鸟。

刘曦林:这里你跟郭先生有个共同性的基础是什么,郭先生也是从西画起家,从写生起家,你们这一代也是从写生起家,从西画起家,都有这样一个过程。所以郭先生那一套技巧技法你们很容易接受。

庄寿红:而且他写生的东西它不是画出来的效果,它不是西画的写生,它还是中国画,这点了不起。在画面上题款文学意味那么浓厚,这是我们欠缺的,附中的学生上来这些方面都不够,所以我毫不犹豫就选了花鸟,向郭先生学。一直到我毕业,我选择了井冈山,到了井冈山站到黄洋界上就想画杜鹃,那个气势宏伟极了。这个还跟郭先生的一个画的命题有关系,他画的杜鹃花,而且他鼓励我们上井冈山,到了井冈山我也想画。

郭怡孮:你们那时候同学们经常把这个在井冈山的消息写信回来,我记得我父亲画了两张就是你们信里边写的内容,他说我向往井冈山。

刘曦林:郭先生传承给您的不仅仅是技法,还有花鸟画的主题,花鸟画的思想,有这个灵魂。

庄寿红:时代感的主题。毕业以后就再也没见到过郭先生,因为毕业1964年毕业,马上工作去就有很多新的差事来了。这样子有十五六年以后,1979年我才业务归队,调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去执教。我就直接地用写意花鸟来教给大家,还有苦禅先生教给我的,这都是传授的主要方面。一直到1995年终于有这个世界妇女代表大会要在中国开,要我给天安门城楼中央画一张画。

郭怡孮:你画的就是杜鹃。

庄寿红:杜鹃。我才有机会用我学过的郭味蕖先生教授的这种理念,为我们这个时代服务,为这个社会服务,反正就是说在郭先生的指导之下,我们有很大的变化,就把花鸟画,写意花鸟向前跟这个时代跟大自然结合,在这一点上我们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刘曦林:是不是可以这样说,郭先生的山水和花鸟相结合,这种作风扩大了花鸟画的境界,适应了现代社会殿堂绘画,对大幅花鸟画的需求他为你们开辟了一条道路。

李燕:我虽然身为清华大学教授,庄寿红大姐也是清华大学教授,但是我们上课时候所引用的教材里头,可以讲绝对不缺少郭味蕖先生给我们的东西。我们有义务要传承下去。郭味蕖先生他在美院给我很深的印象是什么,我入学的时候是1961年,1966年毕业的是吧。庄寿红大姐比我早三届大概,我们都是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上来的。美院附中那几年可以讲对基本功要求非常严格的,那么我考入国画系的时候是正式分科,人物山水花鸟都分科,但是美院仍然有一个想法,就是不可以绝对分科,只能相对分科。这个五年的学期中间,前三年基本上不分科,山水人物花鸟都要学的,那么到了四年级、五年级,五年级应该是搞毕业创作是吧,逐步逐步的增加花鸟,那么既然是分科,系下面还要分科,那么花鸟科的科主任应该是谁,当然要年富力强。但很重要一点,你的成就如何,包括你的家世如何。反正我父亲他是觉得就味蕖吧,别再挑了,不好再挑了。你但凡能有一个味蕖第二也行是吧,要不就味蕖吧。为什么最后大家通过,一致通过郭味蕖先生担任花鸟科的科主任,在中央美术学院可以讲徐悲鸿体制之下,你要担任一个师资很不容易。因为那个时代造就了一批相当有成就的大师级的人物,这个时代造就的在这中间如果你能够有出类拔萃的某一方面成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不是靠金钱也不是靠行政命令,那可以讲很不容易的。

另外当时美院的招生制度是什么采取精英招生制,我不是说我就是精英,他不求多要求精,每一届招不了几位的,以至于我们一年级二年级的同学在一个屋里上课,同样都是郭先生讲,可是分数要求不一样。我们的教室很大,我们美院附中我永远有感情,虽然这硬件并不漂亮,我和庄寿红我们都是那儿培养出来的。这下面就要谈到我当他的学生的时候,他怎么教我的。带着我们下乡那时候生活条件很艰苦,跟老乡住在一块。那时候吃饭还要粮票,我们不能吃老乡的,我们自己带的棒子面蒸窝头,郭老师跟我们是同吃同住,还得同劳动,还得帮社员干点活,还要管纪律,等于是班主任。什么都归他管,很不容易。而且亲自要示范,山里的山丹丹的花,采回来之后,我们画郭老师也画,他画的一点不比学生少。回来把它移植到我们的花鸟画里面大家一看就是新面貌,不用你讲新不新。

刘曦林:这时候还有一个东西就是花鸟画没有前途,不能为工农兵服务,1949年的第一届全国美展,七月份全国美展没有一张花鸟画,只有几张类似的山水画,一共四十几张国画很可怜的。花鸟画怎么走,郭先生也很清醒地意识到,花鸟画要从传统里走出来。他就是说他既尊重传统,又找到在传统中创新的这样一个概念和意识,非常贤明的带头人。这一点来讲的话为新花鸟画的时代感,创造垫定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他又总结了一些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花鸟画之间的关系,哪些东西适合于花鸟画,为人民大众服务,他带着学生下乡,带你们参加劳动,他要提高自己的觉悟。

李燕:另外我老记得我们清华老校长梅贻琦先生说的话,所谓大学不是有大楼的学校,而是有大师的学校。重要的是师资。那么我觉得在花鸟科有郭味蕖先生为代表的科主任,他自己的才学且不说,他得到社会的承认,他请人现在讲很给面子。

郭怡孮:把社会上这些老先生也都请来,然后潘先生展览带着同学们去看,他亲自给潘先生写文章。

李燕:过去有句话叫雁过拔翎,有些学者上北京开会什么的请来搞一次讲座,你看潘天寿来了,他这没有课,请他来到这讲,当场还画一张,那很难得的,很少当众作画的。如果说人家对于郭老师根本看不上眼,你能请来吗,是吧。

任中央美术学院花鸟画科主任的这段时间,传统花鸟画正面临着如何反映时代和现实主题的难题,这种情况下郭味蕖理论生活技巧同步并进,提出了临摹写生创作三位一体的教学理念,为学院派花鸟画教学探寻着新的道路。然而正在他艺术思想成熟的盛年之际,因为工作上的变故,郭味蕖的丹青生涯却戛然而止。1970年郭味蕖与妻子陈君绮回到潍坊老家,在他自题“疏园”的小园舍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一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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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远航:郭先生是疏散回乡,所以把园子叫疏园,自号散翁。当年板桥也是七年一官未尽,所以郭先生晚年还是非常坚贞,非常坚强。他把所有的用心刚才说,他受到那么多的磨难,但是他最后自己写了很多的联语鼓励自己,他自己说:“半生笔墨常自苦,何必要人粗见知;归来画兴浓于酒,病起文心壮如雷。”我自己用了多少功,我自己吃了多少苦,我知道,自己做的联语。

李燕:他纯粹是一个书生的身体,身体很不好的,我亲眼看见两个腿,一个粗得肿得像象腿,一个腿瘦得。

刘曦林:晚年有很多东西在没有任何资料的情况下,回去著述十六讲。十六讲应该是在教学上影响很大的。

郭怡孮:因为他原来写得很厚的一本书了,就是教学的总结,什么都没有了。一本书参考资料都没有,自个写的资料也没有,教学的教案什么全没有了。

郭远航: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说此书在我归潍上以后,潍上就是潍坊以一年零七个月亲手抄成书稿,1971年7月7日晨,作为建党的献礼。老先生那种精神太值得敬佩了。

李燕:他要不是自己的学术记忆能力强,这些就全完了。

郭怡孮:当时他的书画文稿相当大一部分都没有了。

李燕:应该说他正是完全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体系的时候,他走了。

郭怡孮:郭先生已经离开我们半个世纪,到现在大家还能这么深情的去回忆他,就说明郭先生的艺术,他一生奋斗的对当今社会尤其是我们现在,站在新文化的起点上,国家也要求我们从历史的长河里边继续去创造我们现代的新文化,现代的新文化是需要我们这一代人,甚至比我们更年轻的这一代人去不断的创造去发扬的。我想今天谈的这些就是说关键是郭先生走的这条道路,这条道路是特别尊重我们老祖宗的东西,尊重我们的传统,对我们的传统不是表面上的尊重,而是实打实的从根上去研究。我想郭先生研究他开始是从金石、从文字学,文字学是什么,文字学是文化有记录以后的最真实的一种文化,中华民族的一个文化历史,从文字学从金石学从这些方面他有自己的著作,他有自己的研究,他深知道我们文化的根儿在哪儿。从这个根儿上来看当代艺术他就不一样了,他不是凭空的,他是一步一步地(从)宋元明清来的,他把《宋元明清书画家年表》一个一个的作者去抠,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一个一个画家去研究。他研究了在历史的长河里边这么一些闪光的点,把这些闪光的点又组成了一条线,这条线他知道从这里边他自己总结我应该怎么学,我应该怎么画,我这一代的责任是什么,什么是传统,什么是优秀传统。

所以他在不管是他的文章里边,还是他的画里边,还是他的教学里边贯彻至教学里边都是为了这个,因为他明白他不是糊涂的去画画。他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就是我想在技术上提高多高,我画画得多精这个东西。他是希望把中国传统文化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去发扬,所以我们学的是什么,学的是更多的是这种精神,为什么好多人佩服他,通过这五十年以后越来越看到他的价值,看到他的贡献在哪,我想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就是我们路应该怎么走。

所以走这条路实际上是很难的,他不浮躁,他做人是真是踏踏实实的,真是踏下去了深入进去了,从心里边从骨子里边去热爱这个东西。然后他热爱新的生活,他紧跟这样一个时代,他在上海的时候那就是天天上内山书店,在内山书店去等着鲁迅,就问鲁迅你在什么时候演讲,然后就跟着看。跟张眺,那是咱们山东老一辈的最早的共产党员,国立艺专的学生,张眺是把共产党的传单藏到郭味蕖的枕头底下、被子底下,然后就说一个放下了,就明白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放到郭味蕖那儿保险,别人不会怀疑他是共产党。所以他后来就是说,非常的能跟上我们这样一个时代。然后他又从生活里边就热爱生活、热爱花木,所以他对生活、对教学绝对是一种责任,对学生是一种责任,无保留地把自个的东西奉献出来。

所以从现在来看我们说感觉我们回忆他也好,纪念他也好,还是要抱着一个研究的态度,学习他的治学之路,学习他对中国民族文化的这样一个优秀传统的从心里边的热爱,而且从心里边的一种发扬,这个民族传统的这种责任心,这一点我想是很重要的。

1971年,郭味蕖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三岁。在这位花鸟画家的丹青生涯里,映照着花鸟画观念的转变,也映照着半个多世纪的风云。尽管在向高峰进发的中途溘然长逝,但郭味蕖的艺术理念今天仍启发着一代又一代艺术学人的思考。


嘉宾合影

▌作品欣赏


郭味蕖   月上   125cm×131cm   1961年


郭味蕖   银锄   136cm×99cm   196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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